今天距离我离开刚果民主共和国正好一周年,在过去300多天的时间里,我常常回忆起那些工作和生活日子,那些记忆中的人和事有时在梦里清晰地呈现。尽管我现今身处南非,但是却感觉似乎从未离开过那个国家。
 
时间回溯到在2011年六月,假如那个时候能够让我自由选择任务的目的地,刚果民主共和国肯定不会是我的第一选择。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名字当中带有“民主”的国家(另一个是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那里持续20多年至今的武装冲突,此起彼伏的流行病疫情,难于通行的雨林和沼泽,还有极度恶劣的航空安全记录,都让人心生恐惧。即使是一些“老非洲”们,对刚果民主共和国都是敬而远之。但是作为拥有无国界医生最多项目的国家,每一个讲法语的救援人员会有极大的可能被派往那里。我在那时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非洲只有一知半解的知识,对那个永远被负面新闻缠身的国家多少心里没底。最终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年轻人特有的冒险精神让我最终接受了任务任命,当我在合同上写下“已阅并认可”,并签下自己的名字,我觉得我把自己交托给了未知的命运。
 
我记得很清楚,从布鲁塞尔登上飞往金沙萨的航班正好是2011年9月11日,恰逢9•11十周年,机场的安检措施异常严格。经过一整天的飞行,当我最终从混乱不堪的出入境办公室脱身而出,等上金沙萨国际机场外等候的汽车,时候已近深夜。焚烧垃圾和轮胎的气味,与热带地区的潮湿空气混杂在一起,一千多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没有多少灯光,远处传来发电机的轰鸣。我对我自己暗暗说:“我终于到了非洲,时间开始了。”
 
刚果绝对没有让我失望。在7个月的时间里,跟随无国界医生的队伍,我的足迹经过刚果9个大省中的4个,不仅亲身参与了东部地区冲突地带的救助,也在疟疾和伤寒疫情中尽到了自己作为医生的职责。这个庞大的国家以它特有的方式震撼了我,最初是狂野的刚果河和广袤的热带雨林景观,接下来是多种多样的民俗文化和刚果人特有的对生活态度和思维模式,一切都令我折服。
 
我不知道怎么向一个没有到过非洲的人讲述在刚果的经历。BBC在一部关于无国界医生在刚果的纪录片中,一位救援人员这样描述它:“(刚果)是这样一个地方,你会极端地爱它,也会极度地憎恨它。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抛下一切回到欧洲,但是这里的确有实实在在的需求。”
 
现在我完全同意片子中那位同事的话,如果让我补充的话,我想说,刚果的魅力是未经磨砺的,是那种把美好的丑陋的一并以最真实的方式呈现出来。来过这里的人,对这里的态度也会是喜爱和憎恨的混合体,而且这两种完全矛盾的感情会反复交叉出现。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得了这种粗线条的极端感受。没有无比强大的内心,想必是难以在刚果顺利生存下来的。
 
组织内部一直有这样的说法,“从刚果回来后的救援人员,假如愿意继续为无国界医生工作,那么他就能够去任何地方工作”。在刚果以后我又去了布隆迪、卢旺达和南苏丹,但是没有第二个国家留给我有与刚果相似的强烈回忆。我至今时时期待着有机会重返刚果,回到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现在,我的推特和谷歌账户都设置了最新刚果新闻的提醒,不仅关注着这个国家的动向,更愿意和每一个从刚果归来的同事聊聊各个项目点的近况。即使在南非,刚果也无处不在。这里有刚果人的聚居区,我们组织在开普敦的保安队长就曾经是刚果难民,在现在的乡村医院,也有两位来自刚果的医生同事,一位来自金沙萨,另一位来自Kasai省。我和他们用法语交谈,交换对最近刚果局势的看法,几乎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有人对此不以为然:“那不过因为刚果是你去过的第一个国家罢了。”而我却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身体和灵魂中肯定有一部分留在了那里,不然怎么解释我会对这个其它人根本看不上的地方如此魂牵梦萦。
分类: 

留言

Image CAPTCHA
请输入上图的字母或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