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亲眼目睹一个小生命去世的第二天,我有机会看到另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早上11时许,南苏丹延比奥医院的妇产科病房如常地繁忙,孕妇们不是在进行着各项检查,就是在病房通道和妇产科大楼外散步,等候分娩。助产士Lea说,多散步可以令孕妇生产时较容易,所以她总鼓励孕妇不要只躺在病床上,也要多到外面吸收新鲜空气。
 
我们在病房通道上首次认识Roba。她个子小小的,却挺着一个不合比例地大的肚子,腹中块肉令她寸步难行,只能由母亲撑扶着走路。她眉头紧皱,捂着肚子,大热天下额角滴着汗水,还不时因阵痛而发出响彻走廊的尖叫声,听着令人心酸。Lea说,“我请她再散步15分钟,再检查看看能不能顺产,不行的话,就要为她开刀了。”
 
我想问Roba是怎样来到医院的?阵痛维持多久了?但她痛得连回答的气力也没有,只能软弱无力地靠在母亲身上,频频摇头。我自然不忍心追问下去,于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和母亲在走廊缓缓踱步。过了不久,她便被安排接受阴道检查,外科医生Cecilia发现她子宫口张开得还不够大,于是决定为她开刀。
 
手术室没有冷气,今天不幸地连电风扇也坏掉了。在摄氏30度的高温下,虽然窗户全开,但室内仍然闷得透不过气来。(后来大家实在受不了那股闷热,于是把风扇修好,总算为手术室带来几丝凉风。)
 
护士Vincent和Lea把Roba从妇产科大楼推到手术室,其它医护人员也准备就绪,我在隔壁的消毒室内屏息以待,等待手术开始。
 
和婴儿死亡率一样,南苏丹的产妇死亡率也高踞全球,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每10万宗生产便有2,045名孕妇死亡;而在香港,这个数字只有1.5。个中原因很多,除了因为产前检查不足,无法及早发现有问题的怀孕个案外,很多孕妇都因路途遥远而选择留在家中,由接生婆协助分娩,一旦接生婆无法处理生产期间的紧急情况,随时会一尸两命。
 
我记得Lea向我介绍妇产科时说,“有些孕妇会挺着大肚子,忍受着阵痛,坐5、6个小时的Boda Boda(电单车,即当地的士)来医院。这个地区没有铺好的柏油路,你可以想象路程有多痛苦。”看着躺在手术床上的Roba,我想她是幸运的,因为在延比奥医院,产妇死亡率只有少于1%。
 
手术开始了,但过程比想象中要快得多。Cecilia把肚皮打开,三扒两拨便把孩子抱了起来,全程不过10分钟。孩子甫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便哇哇大哭,手术室里的大家却欢呼鼓掌,形成有趣的对比。Lea一边把孩子抹干,递给清醒着的Roba看,一边说,“来亲一下妈妈!”我这局外人看不到Roba的表情,但在一旁看着,心里也由衷为她们母女感到高兴。
 
后来听Vincent说,原来Cecilia在打开肚皮后,发现胎儿脐带缠颈。大家都一度不看好胎儿的情况,Lea和Vincent甚至已准备好为她急救。幸好,孩子哭了,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我们到病房去探望Roba。首先看到的是她那娇小可爱的女儿,正在母亲旁边睡得香甜。她带着一种安静的力量,昨天Roba经历的那些痛楚好像都值得了。接着是精神很好的Roba,她一副“有女万事足”的表情,和我们相视而笑,跟昨天完全两个模样。
 
我这才开始和她攀谈。今年25岁的Roba这次生的是第二胎,住在离医院一小时车程的地方,也就是说腹大便便的她忍受着阵痛,乘着电单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我们问她生孩子时会害怕吗?她说,“我害怕做手术,这是我第一次开刀。但现在我知道,如果不来医院开刀的话,孩子便可能保不住了。”
 
我问,“孩子叫甚么名字?”Roba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孩子说,“Sobu。意思是‘Be patient’(忍耐)。”大概是生这一胎的感受?Sobu……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希望这孩子能快高长大,也希望其它南苏丹母亲能够及时获得她们必须的护理,毋须再经历漫长的忍耐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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