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开始,我踏出自己的茅屋,睡眼惺忪地看着那亮丽的紫橙色非洲日出。耀眼的晨光点亮了棕榈树的叶尖,树上长满重甸甸的丶味道有点像芒果的楕圆形果实。成群的雀鸟边唱着歌,边在大树间穿梭,身上彩蓝色的羽毛映照着晨光,嘴里叽叽喳喳地哼着愉快的旋律。微风吹拂树叶,带来像胡椒在平底锅上遇热发响的声音。我们的辣椒植物丶粉红色的雏菊和紫色的杜鹃,纷纷把脸转向太阳。
 
 
在旱季时,白天是持续的灼热和乾燥。来自草原的红色沙尘在几分钟间覆盖一切,包括我那乾裂的嘴唇和靴子。我们洗衣房的妇女,用有限的水把我的白色无国界医生T裇洗净,才不过两分钟它又变脏了。我步行前往我们的坑厕(基本上就是在我们房子外地下挖的一个很深的洞)时,每步都扬起灰尘。在医院奔走一整天後,我的衣服被汗水湿透,满是红色泥尘。洗衣房的妇女摇摇头,挥着手,不明白我为何可以在一天内把衣服弄脏成这样。我无法了解在这里保持清洁的秘诀。高大苗条的丁卡族妇女穿梭在大树间优雅地摇曳,她修长的四肢被乾净平滑丶颜色夺目的长裙遮盖,上面全是红黄绿色的绣花花纹。她们长长的脖子上戴着部族项炼,由小珠组成错综复杂的纹理,脸上刺着的部族纹身,因为阳光和汗水而闪闪发亮。
 
在这样一个於2011年从北苏丹分离後丶丁卡族和努尔族还不时发生冲突的国家,戈格里亚勒(瓦拉布州的前首府)尚算大致没有受到持续冲突的影响。这里大部分人口是丁卡族,2014年5月小镇东部和西部曾发生短暂的打斗,主要是因牛只的抢掠和拥有权而起。这里有军人,也有武装士兵会巡视市集,但为保障安全而进行的平民解除武装计划,则面对很大困难。人人都带着Kalashnikov步枪,醉酒的人在镇上随意开枪的事几乎每晚发生,但我们在无国界医生宿舍里则相对安全。我们在这里是唯一提供24小时医疗护理给受忽视人民的组织,在这里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和尊重,并正准备将服务移交给只在区内管理基本诊所的本地卫生部门。
 
到达这里几天後,对局势不安全的恐惧已经减轻了不少。至今我没有受到重大的身体损伤,没有被蛇或大型的哺乳类动物袭击过,也没有被有毒的蝎子威胁过。我只曾被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大芒果砸到头,有点轻微脑震荡而已,但没有其他要医疗撤离的情况。当然也要感谢为了抢我手上的面包,从高空俯冲下来张牙舞爪丶眼睛如珠的老鹰。
 
这个大庭院位於戈格里亚勒村落的正中心,整个范围包括医院以及供国际救援人员和从首都朱巴调到这里来的员工居住的宿舍。出於保安原因,我们被高大的竹栏和混凝土标柱团团围住。围栏的另一边全是村民的茅屋,虽然距离很近,但由於被围墙阻隔,所以几乎看不见。
 
我发誓在院子的边缘丶我窗户的正对面,肯定有个养了动物的围栏,因为我常常彻夜听到猫叫丶狗吠和鸡鸣等各种声音。还有只不知道时间的公鸡,会一直啼叫直到中午。
 
在难以入睡的日子,我总会想着要加大围栏来捉住这只公鸡,好让我们晚餐可以吃鸡作补偿。但有人告诉我,我们只能在生日等特别情况下,才能杀掉这些鸡的丈夫……市集有地方出售因通胀而价格高昂的面粉和米,但大部分主要粮食都要从朱巴由无国界医生货机运来。这里长长的菜单包括饭和豆丶豆和饭丶还有不同份量的豆配不同份量的饭……但你会想到在围栏另一边的饥饿,以及这里有很多儿童因严重营养不良而瘦得只剩下皮和骨。
 
人从小事学到感恩。
 
在这个院子里自由走动着的野生动物总类,多得让人惊讶。小花猫从我们的层架跳到桌子上,在病床下互相追逐,从病房的这头跑到那头,用爪子划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瘦小的野狗在围栏下抓着泥土,深夜里悄悄在我们茅屋中间移动,想从垃圾堆中寻找食物。甲虫丶大黑蚁和苍蝇会绕到我们身上,但大多没有害处。蜜蜂在我们的电脑上空徘徊,随时背叛你,给你一记针刺。秃鹰有时会在树叶间盘旋和栖息,怪异地等待着丶观察着。这里有着朦胧的丶似是而非的不安和危险,这和平的天堂里隐约带着紧张,但在同一空间里并存着的丶迷人又复杂的人情故事,把这些都抵消了。
 
虽然我无法从围栏的空隙看得清楚,但村里的孩子会聚集在围栏外,从夹缝中看着我大叫:"Kawaja!你好吗?" 在这里,所有非苏丹人都是kawaja,即 "白人" 的意思,而我是他们有些人唯一见过的亚洲面孔。他们会试着把手指伸进围栏的缝隙,想摸摸我的脸,我们会互相大笑着,直至我和他们道别,明天同样时间再见为止。
 
啊,这个宜人的郊野天堂,如此简单而美丽,惹人喜爱,令人有时很容易忘记这里的土地和人曾经看到丶现在仍经历到的残酷丶鲜血和痛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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