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塔巴姆洛普(Ntabamhlope)是我最喜欢的诊所之一,倒不是仅仅因为它好听的名字,真正吸引我的是前往那里的越野旅程,是庭院角落里参天的古树,是人们围绕着古树栽花又乐意照料的情趣。那里的药房空空荡荡,但仅有的存货都整齐地按照字母排列顺序摆在架子上;那里的护士技术娴熟,但每次都会向我热心请教,我还喜欢她们的制服——是我见过最洁白的。 然而今天我来这里却察觉到了异样。迎接我的是一位紧张的护士,她对我说︰「你能过来,我们很高兴。」我忍着往背后看的冲动,因为我很清楚现场只有我一个人,而她是真的对我说。突然,我觉得来这里一点也不高兴,当我被带到医务室的时候,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 病人是一位年轻的妇女,她看上去憔悴瘦弱,疲惫不堪。不过还好,当我和她打招呼时,她还能用眼神也向我示意。但不妙的是,当我下意识地摸她的手腕时,竟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我仔细看着她,每一秒钟,她都在浅浅却急促地呼吸,每秒急促地呼吸实在太频密,但对她来说仍像是不足够。 我们三位一同工作,但未能成功为病人打点滴。最后,我们费尽周折才成功。两倍剂量的磺胺类抗生素(co-trimoxazole)——任何我们能够找到的静脉注射抗生素,开始缓缓流动。手忙脚乱一通后,我们发现行动快得已经没有事情可做,我们互相对望,而护士们最害怕的就是双手竟然闲着,甚么也做不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将病人转介到省医院,但那里距离差不多九十公里,而且路况极差,摇晃颠簸。我们在病人身下铺了一张床单,将她送进越野车,为她扶稳吊瓶杆,在她头下垫些软枕。旅途漫长且煎熬,我看着病人的胸脯一上一下地急促起伏,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这趟旅程就更漫长。我们把她送进了女病房,并将她放在一张又脏又旧的垫子上。没有氧气,这所医院竟然没有氧气,而她已经精疲力尽。我们把工作交给医院的护士,我离开了,希望我们能多少帮到她的家人,而不是落空的奢望,让他们要再走一遍那条九十公里摇晃颠簸的路,将她的遗体送回家。 几天后,我再来到医院,打算去看看她。我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却希望听到的是个好消息。我走到护士站,询问病人的情况。护士长看着我说:「她刚刚停止呼吸。」刚刚停止呼吸?刚刚?那就快点给她氧气,给她呼吸面罩。她才二十六岁,打个紧急事故电话让医护同事去抢救啊。然而,他们甚么也没有做,我面前的护士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了。 她问:「你们国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吗?」我摇头。不,简短的答案是不。我本可以做出详细回答。当然会有人早逝,当然也会有人遭受痛苦。我本可以从数据、人口统计数据,或者哲学还有宗教角度谈论。可是正在与我交谈的这名女子,是在世界人均寿命最短的国家当护士。是全世界最短。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回答是不。不,我们国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当她转身时,我仍在轻轻摇着头。她说︰「无国界医生有手套吗?能不能给我们带些手套?」哪氧气管呢?心律除颤器呢?麻醉师呢?还要不要些公义?手套,好吧,没问题。 最近,我在办公室里跟一位朋友聊天。他刚参加完另一场亲人的葬礼。节哀顺变啊。他轻轻地摇头说︰「这种事会发生的,科斯比。这种事会发生的,这种事是会发生的啊。」他的无怨接受既令我敬佩,又令我愤怒。这种事是会发生的,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如此。有些人总会有较大机会面对早逝或者亲人早逝的情况,正是这种不平等令人尤其痛苦。生活艰难,但是有些人的生活比其它人的生活更艰难。我想,这就是我们之所以在此的原因。这个世界既疯狂又纷乱,而在这个疯狂而纷乱的无国界医生世界,最明显的离开理由成为了最大的留下理由。 我们未能挽救这名女子的生命,今天我所能做的就是讲述这个故事。至少,这件事不再湮没无闻。至少,除了她留下的孩子外,还有其它人能够注意到这个悲剧。周一,在南非洲的一个小镇上,一位本来不该死的年轻女子死去了。她的名字叫做甘尼亚。这,就是我们所能做的全部了。我们竭尽所能去减少人们的苦痛,并见证了余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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