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医生在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的漫长道路上或是在他的漫长职业生涯中都会遇到难忘的病人。第一次正确的诊断,第一例治愈的病患,第一次亲历死亡,第一次见证诞生…… 在南苏丹的难民营里,我也见证了许多难忘的第一次,这里很希望和大家分享两个小故事。 有一个女孩子被家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度昏迷,因为语言不通,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障碍的原因有很多,无论是脑外伤、脑膜炎、重症脑炎还是脑型疟疾,都可能造成病人昏迷不醒。我对病人进行了神经系统的检查:头部没有明显的血肿或是外伤,没有脑膜刺激征,巴氏征阳性,肌腱反射没有增强,所幸双侧对光反射正常,应该可以排除脑膜炎,考虑到我们正处在雨季,真是疟疾流行的季节,我初步怀疑患儿最大的可能是脑型疟疾。于是我们团队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了疟疾的快速检验,结果不出我的意料之外,疟疾检测为强阳性。 我们的当时护士对疟疾治疗早已是驾轻就熟,而且我们已经建立起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疟疾治疗标准流程,注射用青蒿素甲醚肌注,加上一般的退热药物和葡萄糖输液,病人被收进了病房。 一般来说,尽管当地人对疟疾都有一定的抵抗力,但是许多怀孕妇女和营养不良的儿童很容易因为抵抗力的下降而感染恶性疟疾。脑型疟疾是恶性疟疾中最凶险的类型,如果治疗不及时,病人能够在几个小时内失去生命。 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病人入院后的前12个小时最为关键,因为药物起效需要时间,因此在药物真正发挥功效之前,疾病仍然可能继续进展。大多数疟疾病人送到医院后普遍能够痊愈出院,少数没能挺过去的大多在入院12小时宣告不治。换句话说,无论病人到达时的情况多么严重,只要能够挺过最初的12小时,就会有很大的机会完全治愈。 最初的12小时过去了,中间孩子发了好几次高烧,我们使用扑热息痛成功地令病人体温恢复正常,但是患者神智依然不清。 「应该没有问题,已经过了12个小时了。」我们这么互相安慰。 接下来的12个小时也很快过去,孩子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每隔几个小时发一次高烧,我们有些担心。 第二天的早上,患儿接受了第二针青蒿素甲醚肌注。即使在打针的时候,孩子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说明她对疼痛不敏感,也就是说她的神经系统并没有正常的工作。 脑型疟疾最可怕的一点就是病人长时间陷入昏迷,无法正常进食饮水,很容易引起各种并发症。因为食物摄入不足引起的低血糖会造成大脑永久性的损害;饮水不足加上高热会让病人重度脱水,长时间卧床会诱发肺部炎症。还有一些容易被忽视的问题:病人若是眼睑不能合上,长时间睁着眼睛会造成角膜损伤,那样即使患者从疟疾中恢复,角膜也会变成毛玻璃样并造成失明。 诊所里有诊疗规范,是无国界医生医学部根据循证医学的最新进展结合前线的具体情况编写的。根据指南,我们不间断地给病人补充添加高浓度葡萄糖的生理盐水。用清洁的湿纱布盖在病人的眼睛上。第二天的下午,我感觉孩子昏迷的时间长了些,而且没有改善的迹象。 到晚上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如此确信我的诊断了,晚上是我值班,我给病人添加了小剂量的糖皮质激素,另外因为无法排除是否合并感染(这里缺乏最基本的X光透视仪,更不用说计算机断层造影),我还加上了广谱的头孢类抗生素。 第三天,我在巡视病房的时候发现了令人惊喜的迹象。孩子正在眨动长长的睫毛,但是还没有完全醒来。可见在超过60多个小时以后,药物终于显示了治疗效果。 女孩最终醒过来是那天的晚上,她非常虚弱,几乎不能坐起来,也没有力气吃东西。孩子的奶奶用调羹把水喂给她,不断地湿润她的嘴唇。连续几天来,孩子的奶奶几乎没有怎么休息,一直陪在孩子的身边,那种关切的眼神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天下所有的奶奶都没有什么区别。 之后几天她的情况一直在好转,能够吃下东西,重新开始说话,在住院快一周的时候,她终于康复,出院回家了。 现在我再也想不起那个四岁女孩的名字,但是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醒来时的样子。童话中睡美人从沉睡中苏醒,可能就是她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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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1)

  • anon

    写得真好,很喜欢看你写的文章~加油!

    1月 09,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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