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9/2013
前言:细过的时候有没有玩过和朋友斗唔眨眼的游戏?那是一场谁先放弃,谁便输了的游戏。人生,有时候都一样。
星期一,天阴,狂风暴雨。
毕业以后,因为工作是轮班,加上很少看电视的关系,一直对于“今天是星期几”的概念相当模糊,来到这里后,由于稳定的上班时间,终于重拾读书时的感觉。天啊!多么讨厌的星期一,几时先得黎放假呀?
从昨夜开始,外面不断地下着狂风暴雨,从窗外看出去看得见树叶被吹得在空中随风乱舞,在这空旷的平原里,一场雨可以下得相当凶。
虽然已经是早上七时多,天色还是跟晚上差不多,坐在车上往医院的途中,偶然会看见一道闪光从天边划过,在天空划出斜斜的白线,发出轰轰巨响。
进行过一些简单的交更后,又是时候开始一个星期漫长的工作。当我坐在病房的书桌上进行一些文书工作的时候,忽然看见医生快速地在我身边走过,抛下一 句:“Vincent, we have emergency.”原来有个小孩刚刚停止了呼吸。我带着急救用的药物和工具跑到床边。我认得那个男孩,5岁,前天入院,因为感染了疟疾和肺炎,一直要倚靠着氧气。我推开 了家人,替小孩做心外压,而医生一边利用急救袋 (Ambu Bag) 替小孩人手注入氧气(Bagging) ,一边叫护士翻译问家人到底发生甚么事。我做着心外压的时候才发觉这小孩未免太瘦了吧,身体上的每一条肋骨都清晰可见,好像双手只要再多用力一点,肋骨 便会马上折断一样。已经过了10分钟,注射过两针强心针,但是事情仍然毫无进展,翻译说家人想我们停止,因为他们觉得小孩被人按着胸口会很痛。
“但是…”我还未说出口。医生忽然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手腕,示意要Vincent收手,淡淡地说句:“他早于两天前就已经需要一台呼吸机了。”当然,呼吸机是一些我们这里没有的昂贵仪器。这些机会,不是属于第三世界的人的。
结果,他就成为了这个星期的“The First One”,上一个星期我们合共有7个小孩离世。所以我说,我讨厌星期一。
当我更换着急救的工具,添加药物准备把它们放回储物柜里的时候,发现病床在储物柜旁边的小女孩呼吸有点怪异,细看之下才发现小女孩其实正在Gasping(一种人在涉死时的呼吸模式),心谂:“又黎?!”
于是,我拿着原本还打算放回储物柜的工具,为女孩进行急救和检查。女孩眼睛挣得大大的,虽然瞳孔还有反应,不过那是一双没有生命气息的眼睛,与其说是挣开,不如说成是没有闭上可能还来得贴切。仪器显示,女孩即使早已配带着氧气,但是血氧只有70%,是非常危险的水平(正常人无需额外的氧气大约是 95-100%),女孩明显是缺氧。假如事情发生在香港的急诊室,那就相当好办了,先把她送到仪器齐备的急救房,给予15Litre(100%)氧气、抽痰、注射药物、麻醉、插喉、接驳呼吸机、然后照X光、抽血再做相关的检查。快的话,十分钟内就已经救回女孩的性命。可惜,这里是离大家很远的世界。
医生很快就来到,查看纪录,原来女孩一岁多,昨晚入院,疟疾快速测试为阳性,肺部也受到感染,虽然已经注射了抗生素,还是需要倚靠氧气。了解女孩的体重后,医生便拿出口袋里的计算器笃笃笃,很快便计算出药物的剂量,我则把氧气较到最大(才不过5 Litre),继续用急救袋为女孩注入氧气。仪器显示血氧轻微改善,但是还是处于危险的水平。于是我移开急救袋,尝试用喉管和针筒人手替女孩抽痰,成功地抽了一点出 来。接着再做一次按额提颚,尝试畅通女孩的气道,之后在她口中放入人工气道,再继续人手为女孩注入氧气。血氧终于慢慢回升,升回100%了,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我们替女孩带回氧气罩,观察女孩能否靠自己维持血氧的水平。不出所谓,血氧实时直线下降。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女孩大概是撑不过,心想她快要成 为「The Second One」 了。我只好拿回急救袋继续Bagging,医生则替女孩注射高浓度的葡萄糖,护士则为女孩给予点滴。
“已经急救了多久?”医生忽然问我。
“15分钟了。”我看一看手表之后说。
15分钟可以发生很多事。恒生指数可以上落几百点,世界上有些人的身家早已几十亿上落;唔玩股票玩Candy Crush都早已经过了很多关,收到很多心心了;不过女孩的情况经过15分钟还是没有很大的进展。
医生问我意见。不如再给点时间她吧,我说。好,10分钟,我们总不成无止境地继续下去,她说。
我和医生心里明白,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所有我们可以给予的东西早已经用上了,绝招已出,再没有甚么保留,剩下来的就要靠女孩她自己。
我看着女孩睁大的双眼,那是一双没有意识的眼睛,空洞,无神,只是冷冷地看着天花板而已。到底有多少人临死前看的最后一眼是天花板呢?我不禁地想。
看着女孩家人就在我身边放声大哭,我忍不住,用手轻拍女孩的“面朱登” ,直接用广东话跟她说:“阿女,比比面,争气呀!”那双眼睛没有给予我答案,还是一样的空洞。
15分钟过去了(我衬医生走了去收新症,私人醒多5分钟比阿妹) ,我们再一次尝试换回氧气罩,然后凝神观察。过了一分钟,血氧还是维持100%,没有下跌,量度一下血压也非常正常,当就连我都打算放弃的时候,女孩并没有放弃自己,我总算松一口气。虽然心里明白,救得了一时,未必救得了一世,但是,我们总算把女孩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虽然女孩仍然昏迷,不过最危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两个小时后,当我和医生正准备回基地午餐的时候,走过女孩床边,忽然听见一阵哭声。我转身一望,发现女孩在哭,那是我听过最叫人感动的哭声,那代表女孩由昏迷之中苏醒了。虽然只有有限的资源,但是我们利用所学的知识和经验总算救活了一条宝贵的生命。知识,原来真的可以改变命运。虽然相当疲累,但是那一刻我很满足,相当庆幸自己能够身处此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女孩的母亲叽喱咕噜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其实一句都听唔明,只能报以一个微笑。不过,我想,此时此刻,又有谁介意她说甚么呢?
走出病房,雨已经停了,一道阳光从裂开的云层中透射出来。漫长的一星期,这才只不过是开始。
所以我说,我讨厌星期一。
后记:理所当然,上面那幅相就是穿起属于哥哥的格仔恤衫的小女孩,打从看见她的头发开始我就很喜欢。本来还担心今朝(星期二)返工见唔到佢,谁知原来昨晚凌晨,女孩忽然自己把胃喉抛出,推歪了氧气罩。现在不需要倚靠氧气,血氧都维持正常。生命力,原来可以很顽强。看着她那个“懒到爆”的睡姿,忍不住回心微笑。回想昨日发生的事情,一切好似发左场梦一样。
文章首先于The Hong Kong Originals发表。
http://www.hkoriginals.hk/%E5%8D%97%E8%98%87%E4%B8%B9%E7%9A%84%E6%98%9F%E6%9C%9F%E4%B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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