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蚤的故事更加曲折一些,过程也更加戏剧性。
 
那是在维亚塔纳(Viadana),一个靠近刚果民主共和国与中非共和国边境丛林深处的小小村落。因为疟疾疫情爆发,我们的刚果紧急项目组在这里开展了为期不超过十周的紧急救援项目。
 
在交接的几天里,我的前任——一名刚果医生反复交代让我穿皮鞋,因为当地有一种叫做“pigue”的虫子。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寄生虫,以为是象蚊子或者跳蚤那样叮咬皮肤的东西,于是并没有在意。我心道只要我在脚上涂抹DEET驱虫药水,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加上看到当地居民都穿着凉鞋或者拖鞋,因此更加不放在心上。
 
我就象当地人一样趴踏趴踏踩着拖鞋上下班,踩着拖鞋查房,踩着拖鞋参加病房的夜间巡视,踩着拖鞋抢救紧急转运过来的重症疟疾患者。这样两个礼拜过后,我发现大脚趾的支架边上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突起。
 
赘生物只有半粒豌豆这么大,看起来似乎是脓肿,但是一点也不痛,也没有刺激的感觉。仔细观察白色突起,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在非洲行医,形势逼迫着每一个医生必须掌握基本的产科和手术技巧,哪怕你是一个内科医生。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自认为本人小型手术的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熟练的程度。当机立断,我摸出手术刀片和一个新的换药包,开始给自己做切除手术。
 
额头上的电筒就是照明工具,因为没有电。消毒,切开,果然有黄澄澄的液体流出来,果然是脓肿。但是不对,这个液体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我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
 
那是一堆虫卵。
 
各种类似生化危机和异形题材的情节交替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紧张得几乎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一位刚果籍护士看到我的窘样,她脱口而出:“pigue”。
 
她帮助我把整个完整的卵囊取出来,又给我的伤口上涂抹了碘伏消毒。仔细检查之下,在另一只脚上也发现了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卵囊,于是也予以完整切除。
 
后来查阅热带病学数据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学名叫作Tunga penetrans 的沙蚤,母沙蚤潜伏在人畜必经的道路上,有机会就跳到脚趾或者足跟处,然后钻进皮肤,逐渐发育成一个卵囊。这个过程中沙蚤吸收皮肤里的营养物质维持卵的发育,最后母沙蚤变成一个充满虫卵的囊肿,剩下的肢体包括头部缩成一个小点,这也是我在“脓肿”表面看到的黑点。然后成熟的卵囊将会破裂,将数百个虫卵释放出去,完成整个代际交替。
 
所幸这种沙蚤并不会侵入到深处的组织当中,我松了一口气。以后即使在三四十度的热天,我都会乖乖穿起了皮鞋和长袜。
 
还有内罗毕蝇,它其实不是一种蝇,而是一种隐翅目的昆虫。在整个非洲都非常常见,这种体长不到半厘米的昆虫,最喜欢钻各种缝隙,能够在人熟睡的时候钻进蚊帐,让人防不胜防。
内罗毕蝇并不直接叮咬皮肤,它的身体能够释放淋巴液,里面含有毒素,能够松解表皮。因此第二天皮肤上会长出巨大的水泡,伴随着强烈的疼痛,一眼看去很像浅二度烫伤。
 
在布隆迪我的前胸上被内罗毕蝇叮咬,留下了一小块白色疤痕,在南苏丹因为我们居住在茅草顶的非洲式小土屋当中,再次遭遇大群的内罗毕蝇,队友们纷纷中招,我作为队员身体健康的负责人,在几个礼拜内忙于给队员们涂抹着磺胺嘧啶银软膏避免发生继发感染。最后我也不能幸免,脖子上被内罗毕蝇叮咬长出两个水疱,于是那一周我的脖子时刻缠着白色绷带,令不知内情的人误以为我受了极重的伤。
 
尽管如此,还是留下了疤痕。此后我可以像那些久经战场的勇士一样向人们介绍身体上各处疤痕的由来:这个疤痕来自布隆迪的稀树草原,而那个则是南苏丹边境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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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3)

  • anon

    您可以多说一些关于一些工作地的一些生活经验与注意事项吗?我想为以后做一些准备。非常的感谢您。

    3月 27, 2013
  • anon

    等了很久,才又重新读到Frick Zhou的文字,喜欢读。每一篇文字里,洋溢着的是严谨的工作态度,是对生命的热爱和尊重,是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记忆,是对信念的执着、乐观,还有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

    3月 18, 2013
  • anon

    跟你相比.我在柬埔寨和泰北部经历的虫真不算什么. 加油

    10月 31,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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