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结核病门诊第一次见到了这个4岁的孩子。
 
门诊护士告诉我,这个孩子几天前在门诊做了皮肤结核菌素试验,今天回门诊观察试验的结果。
 
我扫了一眼病历本,封面上的名字赫然是“祖马”,那是南非共和国总统的名字。不过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因为祖马本来就是很常见的祖鲁名字。祖鲁族是南非的大族,祖鲁语也是南非11种官方语言之一。而总统祖马本来也是从这个地区走出去的。从医院到祖马的老家,据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几个月前祖马成功连任非国大主席,那里也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因为非国大是南非得第一大党,在议会中占据绝对优势,连任党主席便意味着连任总统。
 
小祖马自豪地向我伸出左手臂,好像是炫耀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我认真地检查了几天前做皮试的位置。因为非洲人肤色的关系,观察皮试结果需要格外仔细,许多时候红色皮疹并不是那么明显。不过这次不一样,小祖马的前臂注射处有一块一角硬币大小的皮疹,而且皮疹的表面略微有破溃的迹象,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接触过结核菌,而且很可能已经被感染上了结核病。
 
果不其然,带小孩来看病的阿姨告诉我们小祖马的父母都已经因为艾滋病和结核病双重感染去世了,所幸小祖马没有感染上艾滋病,但是现在照顾他的阿姨家里却有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耐药结核病人。
 
“真是太糟糕了。“我心里暗暗地想。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祖马躲在阿姨的后面,拉着阿姨的裙子,不时偷偷瞟我们一眼。他的故事在这个地区也很有代表性,大量的年轻人死去以后他们的孩子全部成了所谓的“艾滋孤儿”。大多数的孩子被亲戚或者邻居收养,我们的一位司机就收养了一个艾滋孤儿,那些不那么幸运的孤儿只好被送进孤儿院。医院边上的教堂边就有一家修女们办的孤儿院,她们时不时带着孩子来门诊配药、检查,一来二去,我也几乎认识了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保育员。
小祖马经过检查,有轻度的贫血症状,肝脏和脾脏也略微有点增大,结核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我打算让他先住进儿科病房,全面地检查一下。
 
我在开住院单的时候小祖马趴在桌子边上看我写字,等我写完住院医嘱抬起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阿姨抱着他去住院处办手续,他小小瘦瘦的胳臂无力地耷拉下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发现他是那么小。
 
艾滋孤儿们就是这样,他们过早地经历了人生的苦难。不仅从小缺乏其它孩子那样的父母关爱,在小区也因为此被受排挤,对于那些更不幸的从出生时便感染上病毒的孩子,如果没有接受治疗,绝大多数都会早早夭折无法活到成年。我观察到这些孩子普遍不爱说话,而且非常敏感,只要别人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对对方非常依恋。
 
第二天我去儿科病房看小祖马,他看上去比前一天活跃多了,很可能是因为在病房里有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拿着一把塑料宝剑和另一个腿上打着绷带的小孩打得不可开交,在病房里跑来跑去,气喘吁吁。南非人形容一个人很忙,常常说:“就像共和国总统一样”,小祖马也像总统一样片刻停不下来,尽管他的工作只是玩耍。
 
看到我进来,他一下子丢下宝剑,跑向我抱住我的腿,看起来他已经认识我了。
 
因为小孩的心脏相对较大,X光胸片中肺部有很大的面积都被挡住,再加上儿童不能像成人那样有效地吐出痰液,所以儿童结核非常难以诊断。我们这里最好的诊断办法是把一根胃管插到小孩的胃里,然后抽取胃液化验。因为小孩常常把含有呼吸道分泌物的唾液咽下去,所以如果胃液中找到结核菌,也就能够确诊结核病。这个过程的难受自不必说,但却是目前为止在儿童结核病最有效的诊断方法。
 
我走的时候小祖马大声对我说:“医生再见”,一边挤眉弄眼。其它的孩子被他带动,也纷纷挥手,“拜拜,拜拜”的喊着,他大概不会想到是我开了抽胃液的遗嘱,要是他知道,可能就不会把我当作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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