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真主的事。不要难过,你已经很努力地帮助他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谢谢你。”
 
我向她解释,她的孩子病得不轻,尽管我们已经竭尽所能帮助他,但我还是不能确定他能否撑下去。她却反过来试着安慰我,让我如鲠在喉。
 
她是个娇小的妇女;两个孩子的母亲──刚刚生下她第三个孩子。她的眼眶里闪动着泪水,但她强忍着。我用手搂着她,不再说些甚么。这是一种无言的共识,在这个国家,一个生病新生婴儿的生命是脆弱的,失去一个孩子(或者多个孩子)是很普遍的事情。但这不能使一个母亲摆脱痛楚,因为养育并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她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把她孩子的命运交在真主手上。她要坚持下去。不把恐惧和悲伤表露出来,并不代表人们没有感受到这些情绪,或者这些情绪不存在。相反,掩盖伤痛是需要力量的。 
 
她住得很远,在霍斯特(Khost)省的一个区里,要走好远才能来到医院。阵痛于夜半开始,像这里的大多数妇女一样,因为局势不安全,家人在晚上不能冒险赶路。顶着阵痛,她待在家里整个晚上,在清晨才抵达医院,已经准备好要分娩了。在大力推了几下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小男孩,但他没有啼哭。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绿色液体,他显得毫无生气。漫长的分娩过程所产生的压力,使他在出生前就排出绿色大便(胎便),并把它吸入肺部。我们花了20分钟进行复苏抢救,把他的呼吸由断断续续的喘息调整顺畅。
 
我们把他带到新生儿科病房,让他接受输氧治疗。然而,由于他把胎便深深吸入肺部,导致肺部无法正常运作,有严重的呼吸困难。他的呼吸频率是正常婴儿的两倍。如果没有机器辅助呼吸,迟早他会因感到疲倦而停止呼吸。
 
他确实如此,而且是很多次。
 
他一整晚挣扎着呼吸,直到第二天上午,我看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接下来他变得很疲累,不再用力呼吸,氧含量急降。我们马上让他在人工呼吸设备协助下呼吸,几分钟后,他开始自己呼吸。再过了几分钟,他呼吸变得顺畅并且哭了一下。做得好,孩子。不要放弃……坚持住。我们帮他接上氧气管。氧含量还不错──血氧计传来持续的哔哔声让人放下心来,我们继续巡房。
 
不到10分钟,我听到血氧计的哔哔声强度减弱了,这意味着他的氧含量正在下降。我回到他的小床边,果然,他几乎没有呼吸。我们再次为他进行人工呼吸。赶快啊,孩子,不要离开我。呼吸。呼吸,拜托你了。我双眼盯着他小小的胸口,伴随我给他的每一口气,上下起伏着。呼吸!之后,像电池启动,他开始呼吸了。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气。我们小心地帮他接上氧气管,我默默祈祷着,不再奢求甚么。
 
那天早上,他又三次停止了呼吸,不过每次都成功度过难关。他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心想。正当我不得不告诉他母亲他病得有多重,我多么担心他不能撑过来时,他母亲却担心着我的感受,而不是自己有多痛苦,让我自愧不如。她肯定地说道:“他会好起来的,真主保佑。”我报以微笑,真希望也能像她一样乐观。
 
那天晚上,他又两次停止了呼吸,但他捱到了第二天早上。第二天,他只有停止呼吸两次,再熬过一天。又一天。像奇迹似的,他的呼吸逐渐好转,他变得更加灵敏了,还东张西望。到了第四天,我们试着给他喂点奶。终于可以给孩子吃母乳,他的母亲高兴极了,尽管只有3毫升,而且要通过喉管进食。
 
终于,她感到自己能为孩子做点什么。3毫升变成6毫升,再变成9毫升。没过多久,他就能自己吃奶了。管子一条一条地拿掉,除了氧气管还插在鼻子上,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强壮的小男婴。尽管因胎便带来的肺损伤让他依赖氧气一段时间,但他的哭叫声很响亮。
 
他和我们一起有3个多星期了。在这段时间内,他母亲耐心照顾他,从没吵着要回家。其他和他同时入院的婴儿很久之前就回家了,但他母亲从来没有要求离开过,即使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当他最终要回家的时候,我喜忧参半。高兴的是,这个坚强的小家伙,在种种不利因素下活了过来,终于可以回家见他的家人了。害怕和忧虑的是要让他到外面的世界去,担心着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事情。
 
他的母亲欣喜万分,我能看得出她脸上那兴奋的表情。当她为孩子穿上新买的浅黄色套装,慈爱地把孩子整洁地里起来时,我明显看出她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小东西是个奇迹。
 
她赐予我至高无上的荣誉,让我帮孩子起个名字。我被深深感动了。在我最后一次抱起孩子时,我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再见了,亲爱的萨利姆。愿你像你的名字一样,平安健康。”
 
那是我对他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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