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柏仪(Iris Leung)是无国界医生(香港)的传讯主任。她最近到访尼泊尔,在桑加(Sanga)的脊椎伤患复康中心(Spinal Injury Rehabilitation Centre)遇上比拉伊(Biraj)。无国界医生在这间中心工作了6个月,为病人提供复康服务,大部分病人都是地震伤者。
 
19岁的年轻人,应该在做些甚麽?
 
他应该每天和朋友到处玩乐丶享受校园生活丶用知识和经验装备自己丶对未来充满期盼,而且准备就绪要追寻自己的梦想。比拉伊本来应该这样活着,直至地震的发生,把他的生命彻底改变。
 
我首次遇上比拉伊,是在离加德满都一小时车程的脊椎伤患复康中心的庭院。中心的入口处有个斜坡,斜坡底是3个由无国界医生设立的帐篷,我们在帐篷里为有脊椎或肢体伤患的病人提供复康服务。我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比拉伊,正拼命爬上斜坡顶,然後飞快地滑下来,像玩过山车一样。他重覆了一次又一次──那是一部手动轮椅,也就是说他每次都要用强壮的二头肌,把自己推上斜坡。
 
当轮椅快要冲向帐篷时,他突然急煞车,把轮椅的前轮和其中一只後轮提起,只剩下另一只後轮作支撑。他双手迅速转动轮椅,然後以完美的落地结束这场花式轮椅表演。
 
他的表演看得我目瞪口呆。我说:「你太会控制轮椅了!」他没有回应,木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後很快回到自己的帐篷。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害羞丶难过,还是根本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直到我从无国界医生的辅导员纳杰玛那里,听到他的故事。
 
地震发生时,比拉伊身在加德满都。他试着逃离自己的房间,但被一幅正在倒下的墙击中,脊椎严重受损,令他下半身瘫痪。留院数个月後,他被接收到无国界医生这所设施,和其他需要复康服务的病人一同接受护理。
 
我对比拉伊充满好奇,只要他在附近,我总是观察着他。我发现当其他病人在进行团体活动时,他会故意保持距离,不想参与其中。他没有兴趣和别人互动,也不想成为团体的一份子。纳杰玛说:「他不觉得自己是病人。」我开始明白那木无表情的脸孔背後隐藏的是甚麽。他曾经是个充满干劲丶活力和创意,而且体魄强健的年轻人,但现在这一切只能从他的花式轮椅上看到,而明显地,他对此并不感到自豪。
 
我问纳杰玛能否访问他。我知道这对一位伤残人士,尤其是像他这样自尊心强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具有攻击性,所以我想先确保他愿意接受访问。想不到他马上便答应了。
 
比拉伊来加德满都上课,以准备在一间学院接受技能训练。那天早上,叔叔叫他一同出外散步,他没有答应,回到房间里继续睡觉。「地震时我正在睡觉。人们到处叫嚷逃跑,我也一样。突然间,我感到有块大石倒在我身上。不久後我便被困在瓦砾里了。」街上的人来到,把他救了出来,但下一轮地震很快又来了,他又再度被埋。半小时後,他终於被救出并送往医院。
 
「我感觉很不好,因为馀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我的梦想全都幻灭了,甚麽地方都去不了。我要重新开始生活,面对很多问题。」他语气平静,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一时间想不到要说些甚麽。
 
「你未来有甚麽计划?」真是个残忍的问题。「我想学些技能,或者能在轮椅上做的事。」他说。「我想专注处理我将会遇到的事情。」
 
我想着比拉伊出院後可以到哪里去。尼泊尔不是个方便轮椅使用者生活的国家,更不要说找工作过活了。想到他将要克服多少障碍,我马上被一阵绝望和无力感包围。
 
然後他说:「我的想法负面,但如果人人都积极起来的话,我也会有力量让自己积极起来。」他的说话安慰了我,但想到无国界医生作为一个紧急医疗组织,能为他做的实在不多,又让我非常沮丧。我们在桑加这里,为病人提供物理治疗丶辅导和基本护理,却无法把梦想带回来给这年轻人,也无法让他重新走路。
 
走出帐篷,纳杰玛解释说:「我们在为他想办法。假如我们再努力一点的话,可能可以帮助他继续求学,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我看着刚从帐篷出来的比拉伊,他正在和其他病人玩桌上撞球。阳光之下,他全情投入,笑起来就像个19岁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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