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医院接收了一个受枪伤的病人,需要进行紧急手术。在博尔,由电力供应到手术袍丶仪器等手术前的大小准备都需要亲力亲为。燃料在战时一般都很缺乏,燃料价格居高不下。在这里做手术时戴着头灯是很基本的,因为这里随时停电,你的头灯绝对有助化险为夷。
 
那晚赶回医院前,我们的後勤人员成功买到电油,我们把电油倒进发电机并拉动它。当晚我们亦没有清洁人员,护士唯有帮手清理手术室。我们亦发现没有我们所需的已消毒用具,所以我们要在无国界医生的规程里,找出快速消毒用具的方法。好不容易做完手术,但工作尚未完成。病人仍然情况危殆,我们需要彻夜待在医院,为病人进行复苏。
 
 
医院内的发电机。相片来源∶陈诗珑医生
 
生在香港,实在有太多事我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了。在香港,做手术前,我只需在电脑按一按键,拨一拨电话,手术室内的一切都自然有人安排好。但在博尔,事无大小都需要自己和团队一手一脚完成,包括清洗仪器丶清理手术室丶拿水桶装水等等。这些都令完成手术倍感兴奋。在前线,每一个小小的成功都是很大的成就。
 
关关难过关关过。在12月,一个年轻男人捧着腐烂的手前来求医。他其中一只手受到恶菌感染,患上坏死性筋膜炎(Necrotising Fasciitis)。他的感染严重得令他的血压非常低,他正出现败血性休克。坏死性筋膜炎极易传染,并经筋膜迅速蔓延全身。患者必须尽快治疗,否则生命可能危在旦夕。情况更坏的是这个病人同时感染爱滋病病毒,亦是乙型肝炎感染者,爱滋病病毒令他身体免疫能力降低,因而特别脆弱。在香港,我们尚可以反覆为他进行伤口清创手术,待他情况稳定时,进行重建手术。但在南苏丹这里,若他清创手术後情况恶化,我们并没有深切治疗部可以支援他。我们的原则是∶save life, then save limb(先救命,再保四肢)。为他截肢似乎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们的防控感染护士,来自比利时的伊夫林(Evelyn)提醒我,面对这一类的个案,医院都必须采取严谨措施,进行感染控制。但在落後的博尔,我们根本没有先进的感染防控设备。我们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病人的病况实在不能再拖,无论如何也要做手术的,但贸然冒险,危及的可能是其他需要做手术的病人,我们不能任意妄为。负责感染控制的护士於是花了个多小时,以用完即弃的防水塑料帆布包裹着整间手术室和手术枱,白色的手术室变成蓝色和红色的,一条空隙也没有留下,防止病人的体液沾染在手术室上。
 
 
 
比利时籍护士以防水塑料帆布包裹整个手术室,以做好感染控制。 相片来源∶陈诗珑医生
 
战战竞竞的进行手术。根据指引,病人截下来的手需要完全焚毁。碰巧我们的焚化炉坏了,於是後勤人员就趁施手术的数个小时里,赶紧把焚化炉修理好。手术完成後,我们把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扔进焚化炉内。我们整班医护人员就看着焚化炉一直烧,直至所有东西化为灰烬。晚上六时接收的个案,因为种种额外的准备和预防措施,最终我们到凌晨两时才能功成身退。
 
那一日,其实也是我生日。我的生日礼物就是把「不可能的任务」变成可能,而这种感觉也实在太好了。
 
随着肾上腺素排出体外,我感到十分疲倦。但同事们原来早有准备。一人一杯Mojito,在长长的一夜过後乾掉。为甚麽是Mojito?据说这里Mojito的材料特别齐备,是来自一个古巴的救援人员留下来的,他最擅长就是制作一杯杯可口的Mojito。在炎热的天气下,轻尝薄荷叶的清新。没有甚麽是理所当然的。
 

陈诗珑医生(前排右二)与项目内其他国际救援人员和当地员工的大合照。 相片来源∶陈诗珑医生

 

陳詩瓏醫生的同事為她預備的生日蛋糕。相片来源∶陈诗珑医生

 
三个月的救援任务转眼结束。在南苏丹的最後一天,与前来交接的香港医生碰面。是大学师兄!以前在大学,他把中大校友龙舟队交给我打理。今天在地球的另一边,我把我在南苏丹博尔的任务交付给他。当有朋友和学长们都一起为同一目标努力,感觉是很特别的。当我与他道别,看着无国界医生的车辆的背影,享受着我在南苏丹最後一刻阵阵吹来的热风和炽热太阳,我知道,我会回来的。
 
走过这段在南苏丹的路,人生得继续前进。回到熟悉的香港,看到先进的仪器丶齐备的手术室,而我再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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