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洗去手上的氯气恶臭。从津巴布韦回来数天,当我拿起衬衫时,仍然有一股霍乱的气味。这气味十分奇怪,我从没有嗅过这种气味。当你进入霍乱营地时,这种味道伴随着浓烈的氯气味道扑面而来──这是一股夹杂着希望和死亡的味道。
霍乱疫情横扫整个津巴布韦,造成超过三千人死亡,数以万计的居民受到感染。这几个星期以来,我负责无国界医生在津巴布韦救援项目的信息工作,所听、所讲及所想的都离不开霍乱。我是第一次亲身接触这种疾病,首次实在的「感受」它。在哈拉雷(Harare)及附近几个疫情爆发最严重地区,我探访了霍乱治疗中心或称「霍乱营」。我们会视乎当地的情况,分别在城市的健康中心或更偏远的乡村设立病房,或当有大量病人时,搭建额外的帐篷以应付大量涌来的病人。我认识了很多有关霍乱及其影响,由于这些信息都很抽象,难以在日常的资料及数据中获得,但这些信息却使霍乱及患者更真实及人性化呈现,更加令人难以忘记。
作为一种容易预防,但却迅速致命的疾病,我一直很好奇霍乱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知道病人会变得面容枯槁,眼窝及脸颊深陷。当你染上霍乱,每天因呕吐和严重腹泻引起的水分流失可以多达二十公升。如不及时救治,患者便会因水分流失在两天内死亡。霍乱会使人脱水。我知道霍乱病房的床都是特别为此设计的,床板的中间有个洞,洞口的正下方有一个水桶,用来收集病人似乎不断的排泄物。啡色是这种可怕疾病的颜色吗?不,其实白色才是霍乱的颜色。
被丢弃的排泄物是呈白色,因为无处不在的氯气慢慢取代霍乱营其它东西的气味和颜色。为防止细菌扩散,每一次出入霍乱治疗区都要喷刷鞋子。在治疗区内,当你从一个病房或帐篷走到另一个时,你必须要在乳白色的氯水上涉水而行,你还不时需要用灰白色的氯水清洗双手。为了不要冒险,在霍乱期间,你要适应一些很特别的问候方式。因为一个普通的握手就可能将细菌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在有霍乱发生的环境中,我们会把手握成拳头,用拳头碰他人的拳头,以击拳的方式问候,或抬起手肘在半空中以击手肘的方式问候。
这就是我学到有关霍乱在技术方面的知识。回家后,我被问到霍乱的感觉是怎样?当我去探访那些营地和治疗中心的时候,又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看着那些正在受苦并需要援助的人民,我难以抽离我的情绪,也是没有必要的。我的情绪紧系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她纤弱的手臂上插着静脉滴注,精疲力竭地睡着。还有那两个抬着他们继父的男人,因为继父吃了他们农场的一个蜜瓜而病倒,当他们赶到营地时,继父已经休克。还有那个试图拔掉自己静脉滴注离开营地的老人,因为食物短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有那个怀孕九个月的二十岁女人,所流露出的勇敢笑容。还有那些为了救活病人而废寝忘食,鲜有休息的医生和护士,和那些斗志昂扬的后勤人员和工作人员,为了让病人有床可躺,有栖息的地方以及有一份与病魔对抗的尊严。我的情绪亦紧系着那四十五名来自社区的义工,他们早上赶来了解疾病的信息和预防感染的方法,然后回去告诉他们的邻居和朋友。
在一个忙碌的周日,我听到从营地传来一家基督教慈善医疗机构,振奋情绪的歌声,听着这些歌声更能理解我的感受。其后,他们到访每个帐篷为病人唱歌。在夕阳西下时,他们的歌声伴随着营内人们的讨论声,他们谈论着当天发生的事情、明天的计划、搭好的帐篷和恼人的卡车声像是公布,大家期待的新物资已经到达。我十分尊敬所有为减轻病人痛苦而努力的人员,我深受他们鼓舞,这种丑恶的疾病本可避免。对我而言,这就是霍乱的声音,这种生命的声音也将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