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门多年来受战乱困扰,大批民众流离失所。其中哈杰省(Hajjah)人口约200万人,当中37.6万人为流离失所者,是流离失所人口最高的也门省份。这些人当中约四分之一在阿布斯地区(Abs)避难,他们通常居住在没有基础服务的偏远地区,以减少成为空袭,或其他与冲突相关暴力的目标的机会。而阿布斯目前正是也门其中一个霍乱疫情最为严重的区域。自当地在3月下旬确诊首宗霍乱个案后,相关数字持续上升。无国界医生位于当地的霍乱治疗中心单日接收多达462名病人──比也门其他地方的数字都多。
 
即使在霍乱爆发前,无国界医生的团队在阿布斯乡村医院就已看到急诊问诊、儿科入院和外科手术大幅增加。麻疹和百日咳的爆发和疟疾高峰期也相继出现,而这些疾病本来都应该影响有限或应得到控制的。所有这些清楚的迹象表明,极度缺乏资源和人手的也门医疗系统已经崩溃了。民众都要在战乱与疫症之间挣扎求存。
 
五个故事:
 
 
“我们没有药物;只有有钱的人才能负担得起治疗,否则只能等死。”
阿里(Ali),照顾者
 

阿里忆述在哈杰省协助患上霍乱病人到医院的经过。© MSF
 
我来自哈杰省的舍尔格区(al-Sharq)。我们住在简陋的房子裡。很多也门人都居于郊外,从无遮蔽的井和水箱取水来喝,不论乾淨与否。我们在早上发现一些霍乱个案,到了下午更多个案接踵而来。我们在日出之前将这些病人转送到就近的公共卫生中心留医,却发现那裡没有相关服务。我们一直给他们止痛药,直至到凌晨三时,但他们的情况持续恶化。当到了一个不得不寻求协助的地步,我们向无国界医生求助。受感染的家庭总共有九位成员。我们逼不得已需要一辆救护车,因为来医院的车费太昂贵。 
 
我以前住在阿布斯,但为势所迫,我们必须离开。我的房子因为爆炸而损毁,所以我被逼迁出和建造另一所房子。从前,我的生活安定和安稳。我以前是一个领月薪的员工,但今非昔比,现在我们没有薪金、没有服务,连公立医院也倒闭了。我们没有药物;只有有钱的人才能负担得起治疗,否则只能等死。每个人的人道状况都不一样:有些人很富有,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其他人则较贫困。即使如此,对所有人而言,当地情况依然十分恶劣。
 

无国界医生救援队正前往阿布斯地区的流动诊所。四名儿童正在骑驴前往取水。水和食物、容身之所、安全保护一样,是流离失所者最急切的需求。雨水被视为是不稳定因素,因为它会淹浸帐篷和简陋的房子。© Gonzalo Martínez / MSF
 

缺乏食水是也门其中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尤其在阿布斯。流离失所者所居住的环境情况极令人忧虑,常被忽略,并较难抵受外来冲击。卫生是另一个严重问题,因为很多家庭附近都没有厕所,在公众地方便溺的情况十分普遍。恶劣的卫生环境成为传染病的温床,例如是正在爆发的霍乱和急性水样腹泻。© MSF
 
 
“我觉得很不安全...儘管如此,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国家。”
侯赛因(Hussain),两名营养不良孩子的母亲
 

侯赛因带着她两名孩子到医院求医,她指在战事裡,连找奶给孩子们喝也有困难。© MSF
 
我和我生病的孩子来到这裡;我几乎找不到任何交通工具载我到此。他们父亲的情况同样恶劣,他正在远方工作。一位好心司机送我到医院来。我的孩子身体状况不理想。我还有四个孩子在我们的村落布哈伊拉(Buhaira);那裡的生活艰苦,所以我仍非常担心他们。我们的生活环境大不如前,所有事情都变得更加困难。
 
以前的生活更好、更安全。人们有工作、商店门庭若市。从前我们常到市集,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没有健康中心为病人提供护理,连要获得基本物资也困难重重。我们什麽都缺乏,例如麪粉。我的孩子在战事当中长大,要为他们找来他们所需的奶亦很艰巨。我花了几天找奶给孩子,心急如焚。我多麽希望这场战事会完结,国家变回昔日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全,时时担惊受怕。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四处走而感到安全。儘管如此,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国家,我不想移民。
 

侯赛因两名孩子营养不良并缺水,一抵达医院后,医护人员便给他们喝奶。© MSF
 
 
“到处都有霍乱,水源都受污染,我也不敢喝。”
穆罕默德(Muhammad),病人
 

穆罕默德一家靠收割卡特草维生,但战事令他们难以维持生计。© MSF
 
我们收割卡特草(qat)的,但现在难以把它们卖出。我有六个孩子,这个女孩(上图)因为这裡每况愈下,已经病了三个月。她滞留在医院,似乎没有甚麽有助她好转。她正受贫血,感染和疟疾折磨。我远在他方的家人都病倒了,患上不同的疾病。所有人都生病了,身体状况不理想,而他们的财政状况不容许他们搬到其他健康中心。
 
到处都有霍乱,水源都受污染,我也不敢喝。我们虽有蓄水池,但不是常常都有水。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了。我甚至不能养活我一家人。我的兄弟有超过八名子女,他连张罗食物都甚为艰难。我没有钱去支付任何东西:衣服、毯子,情况却一直没丝毫改善。我们连一扇门都没有。房子失去了门,更别提下雨和寒冬的日子造成的麻烦。我的父亲病了,虽然我们把他送院,但可惜他最终不治。我的母亲也去世了。而我则和许多人一样。
 
 
“我感觉所有的努力和护理都没有白费。我喜欢看到小朋友的笑脸。”
阿兹马医生(Dr Azman),营养治疗部工作的普通科医生
 

阿兹马医生指不少病人都不愿意留在医院完成疗程,令他们无法回復健康。© MSF
 
我自2016年12月起便为无国界医生工作。这个地区的居民十分依赖临时工作,反观住在高地的居民,仍可以靠种植卡特草维生。住在阿布斯的人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他们没有积蓄或固定工作,因此这个地区的居民最受影响。在目前危机之下,这些人生活无以为继,因此许多人来到医院。我们接收了许多複杂的个案,他们的情况都很差。每当我们问及照顾者,他们都会表示没有足够路费送病人来医院。我们接收的个案都颇棘手,因为病人通常很迟才被送进来,病情已步入晚期。我们接收的病人均来自大半个哈杰省,不仅仅是阿布斯的居民。我们也接收了不少流离失所者。
 
我们在说服病人时遇上困难,尤其要说服母亲们把自己的儿女留在住院治疗喂食中心,以完成整个疗程。有些病人只留几天,然后就决定离开。我们尝试告诉他们康復过程需要经历不同阶段才能增加体重,但许多人都选择离开,不去听从医疗建议。然后他们在两至三星期后便会带着相同的併发症和病症回来,因为疏忽和恶劣的个人卫生能导致腹泻。战争带来很大影响。但至少,我感觉所有的努力和护理都没有白费。我喜欢看到小朋友的笑脸。
 

这些流动诊所提供门诊服务予流离失所者及当地社区,包括定期诊症、紧急转介、产前护理及精神健康服务。© MSF
 

这是无国界医生在哈米斯健康中心(Al Khamees Health Centre)运作的流动诊所内的等候区。根据救援队去年12月进行的快速评估,死亡率仍低于紧急门槛,唯五岁以下流离失所儿童的死亡率稍为较高。自二月开始,我们每星期在这个地区提供两次健康服务,当中以营养不良问题尤其值得关注,特别是在疟疾肆虐的高峰期。© MSF
 
 
“我仍然记得当天恐怖的景象,忍不住哭起来。” 
卡西姆(Qasem),急诊部门主管
 

卡西姆经历过阿布斯医院被空袭,他指至今很多病人仍对医院附近出现飞机感到害怕。© MSF
 
阿布斯医院是区内唯一一所公立医院,亦是唯一提供免费医疗服务的地方。这个地区的居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因为连场战事、移民及种种由天气引起的疾病,他们的情况非常恶劣。最近,我们目睹很多疟疾个案,每日有近120宗。除此之外,我们也见过患上呼吸道感染和其他常见疾病的病人。车祸、战争伤患、部族冲突亦屡见不鲜。这些病人抵达的时候,身体状况十分不理想。他们没有容身之所,也没有鞋子保护双脚。你甚至可以见到一个七人家庭住在只有3米乘3米的帐篷内。在这之前,人们在自己的家有尊严地生活,有足够的金钱过日子。但是到了现在,有些人失去家园、财产,甚至家人。我仍然记得有个两岁的小孩,他所有家人在一场空袭中丧生,其后被邻居一家带走。现在,他是一个没有人照顾的孤儿。这个小孩最终能获救,实在很幸运。我们经常听到这些故事,却又束手无策。当我看到这些个案的状况,常常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很多个案都感动了我,但对我影响最深远的是当这所医院在2016年8月被袭击一事。当时我正在急诊部门工作,有人通知我们有一个区域遭受轰炸,着我们准备接收新症。我们没有听见空袭发生,只是感到一股力量把我们推倒地上,令我失足跌倒。事件在我身上留下伤痕,我立即想起我的同事。我走到急诊部门,但只找到散落一地的身体残肢;这根本是一场大屠杀。我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我回去告诉其他人,我所以同事都已经丧命。在这场空袭之前,当地人一直觉得在医院是安全的。但当我稍后回到急诊部门……我仍然记得当天恐怖的景象,我忍不住哭起来。我们逐渐返回工作岗位,一开始情况仍未回復正常。人们看见飞机经过,甚至只是听见医院内大力关门的声音,都会惊慌失措。现在,即使人们觉得情况已经较之前安全,他们仍然感到害怕。数天前,大量飞机在晚上于这个区域上空盘旋,几个女人吓得离开营养部门、尝试逃走。我们尝试安抚她们。
 
 
阿布斯医院在去年8月遭联军空袭击中,停泊在急症室外的汽车严重烧焦。袭击导致19人死亡,24人受伤。© Rawan Sha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