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雨,也没有风,加上周末,习惯于在房间里蛰伏的我现在习惯于每个周末出门远足。
 
南非作为世界著名的旅游目的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作为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国家,得天独厚地拥有印度洋和大西洋的海岸线,为数众多的国家森林公园里不仅有各种南非特有的野生动物,更有让人叹为观止的高原山地景观。即使在我现所在的偏僻角落,也可以感受到非洲南部大陆的稀树草原(Savanna)的风貌。沿着灰尘飞扬的土路走不上两公里,就可以拐进一条山间小径,这是我最近在寻找通往图盖拉河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的,沿途景色随着地势变化而改变,在小径上花上几个小时,就能够从山的另一边返回医院。
 
我最喜欢的一段是一条大约一公里长的上山道,那是一条明显被往来的行人踏出来的小道。随着位置的慢慢升高,周围的风景也像画卷一样渐渐展开,山顶有一座灰白石头垒的废弃小屋,从山顶上可以望见远处的图盖拉河(Tugela River)蜿蜒向东流淌。
 
当我费力地向上攀登的时候,四下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呼呼作响的山风,还有随风起伏的齐腰茅草。远远地我望见一个人从山的另一面向我走过来。等他走进了,我发现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Yebu”这是祖鲁语你好的意思。
 
“Bonjiani”我回答着,这也是基本的祖鲁问候语。
 
“我是在这里工作的医生。”这句话的意识太复杂,我的祖鲁语不够用了,我指了指医院的方向,医院已经远得望不见了,但是山顶教堂高大双塔的轮廓还是能够辨别出来。我担心他不懂英语,补充道,“Dokotela”,这是祖鲁语中医生的意思。
 
没想到这个小伙子的英语好的很,“我是附近中学读书的,我要去镇上。”
 
“去年我脚上骨折的时候,也是找一个白人医生看的,他现在还在医院吗?”他说了一个名字。
 
那是我前任的前任,已经离开南非了。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露出了失落的神色,“那个时候他用水泥把我的脚固定起来,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石膏对不对?”
 
“对的对的。”他说完还用力的跳了一下,确实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看着这个病人年轻的脸,我也不由地为他感到高兴,我不禁想:“病人真诚的感谢和由衷的微笑,难道不正是对医生最好的回报吗?”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又遇到另一位也在诊所随访的病人。
 
我是在快回到医院的一个杂货店外被正在买东西的她叫住的。
 
“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几个月前初到医院,她就被送进来住院。那个时候她有非常严重的头痛,CD4细胞计数极为低下,而且没有服用磺胺异肟唑。当时我怀疑是隐球菌脑膜炎,赶紧为她做了腰穿,所幸隐球菌检测的结果是阴性的。后来CT的结果表明她还有腰椎突出,可能是另外的原因引起了头疼。
 
“当然记得,你的头疼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但是腰还是疼。”
 
“CT我已经看过了,是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的关系。骨科医生认为你现在免疫力太低,不能手术,先吃几个月抗病毒药吧。”
 
“谢谢你,医生,但是我不想做手术。”
 
“呵呵,这个我说了不算的。”我向她解释了无论如何她必须先服用抗病毒药,等几个月后免疫力有所恢复了我们才能够把她转给骨科医生评估。至于是不是要手术,她可以和骨科医生详细谈。另外,我再三向她强调定时坚持服药的重要性。
“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她向我道别,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缩小,最后看不清了,周围层层迭迭的群山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最后与天空接在一起。时空交错,我仿佛回到了刚果民主共和国的东部,这个动荡国家中最为不安的地区:从马西西(Masisi)到另一个名叫Niabiondao的小镇,沿途的景色与这里是多么相似。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一年半年前。那个时候我们的车队花五个小时到达最远的医疗点,受到全村的欢迎,所有的孩子都跑出来向我们招手;摩托车组成的移动医疗队呼啸着从镇子上唯一的一条土路上呼啸而过,两边都是木板房,几乎是西部片里的景色;还有接连四个小时在山地跋涉,只为了前往据称爆发腹泻疫情的村庄考察,因为那里崎岖的山路连摩托车也不能通过。
记得我和一位意大利医生初到Niabiondo的时候,我们也被一位曾经的病人拦住。
 
“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我和意大利人都茫然地摇头,那个时候因为面容失认症的关系,我们感觉非洲人的脸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急忙向我们展示脖子后面已经愈合的伤口。意大利医生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那是我几个月前接手的一个病人,那个时候他可不像现在那么好。”
 
原来几个月前这个病人被步枪子弹打穿头部,子弹从面部的一侧打进去,又从颈椎骨的一边出来,尽管一侧的牙齿全部被打烂了,却奇迹般地居然没有损伤到中枢神经,经过我们的治疗,现在看起来完全和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想他现在肯定向每个人展示他的伤口吧,”意大利医生总结道,“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够留住性命,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记忆中的那个病人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早些时候遇到的那个年轻人的脸。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将近两年过去,刚果依旧一如既往地动荡。不知道他的幸运是否一直伴随着他,也不知道他在遇到我和那位意大利医生的继任,还会不会展示他的伤口吗,问起那个会将几句斯瓦基里语的中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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