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南苏丹的前一周,真正的雨季开始了。 不是居住在热带地区的人们恐怕很难想象出那种大雨的程度。瓢泼大雨的来临几乎没有任何先兆,一旦暴雨降临,可以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把整个诊所淹没成一片汪洋,接连几天的降雨甚至可以冲毁道路的路基,把本来就难以通行的土路变成泥泞的沼泽。 南苏丹北部在旱季的时候战况最为激烈,大规模的难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爆发,当时难民营的选址并没有考虑到雨季的因素,而背井离乡的难民们最初也没有料到会被迫逗留如此之久。于是,大片建在低洼地带的简易棚屋和临时帐篷被洪水彻底淹没,对于居住在难民营的居民们,雨季的来临不啻为天降的灾难。 雨季有暴雨的夜晚,气温可以降到15五度以下,他们居住在漏水的茅屋,用来御寒的毯子被雨水淋透,本来身体就虚弱的孩子们很容易发生肺炎,我们的诊所里开始出现大量的病人,大部分都是不到5岁的孩子。 许多本来就重度营养不良的孩子根本不能抵抗病菌,尽管接受了我们手头上最好的三代头孢菌素注射,但是因为肺部感染过于严重,他们的身体在感染得到控制之前就彻底垮掉。在一周的时间里我们失去了4个孩子,他们的年龄都不到两岁。 我第一次看到伊曼纽尔(Emmanuel)的时候很担心他会和之前的孩子一样宣告不治。他还不到一岁,被他妈妈送来的时候发着高烧,呼吸的时候鼻翼扇动,肋骨和胸腹之间大幅度地起伏,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地呼吸。一般人每分钟的呼吸频率只有每分钟20次左右,伊曼纽尔则达到了每分钟40到50次,他的身体在竭尽全力呼吸以得到足够的氧气。 我用听诊器贴近他根根肋骨突出的瘦小身体,两边的肺部都是类似水泡破裂的声音,在医学术语中称作“湿性啰音”,意味着他原本中空的肺泡里因为充满了液体而无法正常换气。 一开始我就开出了双联抗生素注射的医嘱,可是抗生素起效需要48小时的时间,在此之前,因为肺部细菌感染,不仅一天几次出现高热,而且完全不能够正常的呼吸,无时不刻忍受着喘不过气的痛苦,一般人毫不费力的每一次呼吸在他都是生死考验。治疗的过程就是与疾病进展赛跑,若是感染好转,炎症被吸收,那么病人的肺就会恢复正常功能;若是抗生素无法避免感染加重,那么病人就抢救不过来。在这个南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三国交界的边境地区,很难将危重病人转运到条件更好的医院。 理论上,这样的病人需要接受气管插管和呼吸肌机械通气治疗,但是因为条件的限制,我们所能够提供的最好支援手段只有制氧机,对小伊曼纽尔,每分钟5升的氧气流量根本是杯水车薪。高频率的会引起呼吸肌疲劳。当呼吸肌无法支援这样高负荷的工作,窒息就难以避免。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下午,他的呼吸频率慢慢低了下去,出现第一次呼吸暂停。所幸是白天,我们的人手比较充裕,在抢救以后,他慢慢恢复过来,但是肺部的情况依旧完全没有好转。 第三天上午,他又接连两次次呼吸骤停,所幸在心肺复苏后都再次被抢救过来。 我们把孩子安排到最靠近护士工作站的一张床位上,他的脸上缠绕着氧气皮管和面罩,他在竭力呼吸以求生存下去,小小的身体依旧和床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她的母亲只能无助地握着他的手,害怕他会再次突然停止呼吸,但是除此以外,她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我们经过讨论,在第三天下午换上了一种作用非常强大,但是也有极大副作用的抗生素,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手段,如果还是不能逆转肺部感染,那么我们只能失去他。用当地人的说法,夭折的孩子都是蒙受神宠爱的孩子,因为神太过喜欢他们,所以会提前召唤这些孩子。 所幸伊曼纽尔的情况逐渐好转,发热的幅度和频率逐渐下降。肺炎就是这样,只要能够挺过最初的几天,之后的情况就会渐渐好转。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不禁感慨生命的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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